什么事情能让一家医院举全院数千人之力,上下一致地去朝同一个方向努力?
「创三甲」可能是最能调动积极性的。
为了迎接等级评审,医院可能会让所有人取消休假、加班加点地准备各式各样的文件,以迎接评审委员们的突击检查。
2021年这一年,据健康界不完全统计,大约有200家医院成功「上岸」,迈入「三级医院」行列。
这和近三年的步调基本保持一致。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发布的《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近10年来,我国三级医院数量增长「步幅」,维持在每年100~250家间。
2020年,我国新增三级医院247家,创10年来的峰值,总数达到2996家。
如此,在2021年,全国三级医院总量突破了3000家。
健康界制图 数据来源:《卫生事业发展统计公报》
政策东风下的医院「创三」热潮
一些医院得以晋级,是借助了国家或者地方政策的「东风」。
2021年晋升为三甲的深圳市龙华区人民医院、深圳市眼科医院、深圳市龙岗区妇幼保健院,皆是落实「倍增计划」的成果。
2018年,深圳提出三甲医院「倍增计划」,力争在2020年、2028年左右,分别建成三甲医院22家、35家。
2020年3月底,河南省卫生健康委印发《河南省三级医疗机构设置规划(2020年~2025年)》,提出到2025年,规划新增162所三级医院。其中,省级7所、省辖市级85所、县级70所。
正是从2020年开始,河南省才结束县域无缘三级医院的局面,当年共有13家县级医院升格为三级医院。
而在2021年,河南县级医院升级还在加速。据健康界不完全统计,全年有不下15家县医院晋升三级。
健康界制图 数据来源:《卫生事业发展统计公报》
2021年4月2日,四川省卫生健康委公布的新晋等级医院评审结果中,成都市22家医院新晋等级。其中,新晋三甲医院12家,三乙医院6家,二甲医院4家,晋级医院数量创历史之最。
其中,社会办医机构获评三甲,在四川实现了「零」的突破。四川现代医院等7家民营医院晋升三甲,四川友好医院等5家医院晋升三乙。
从此,成都市拥有三级医疗机构110家。其中,三甲医疗机构51家,位居全国第四。
在此背后,是「十三五」期间,成都市加大对医疗卫生事业投入,医疗卫生财政投入资金累计730亿元,为「十二五」的2.18倍。
2020年,成都市卫健委、成都市委组织部等九大部门联合发布一则通知,表明成都将对新获三级甲等资质的社会办医给予一次性奖励,其中三甲综合医院可获500万元奖励,三甲专科医院可获300万元奖励。
2020年7月7日,东阳市人民医院成为浙江省县域首家三级甲等综合医院。在2020年全国三级公立医院绩效考核中,该院排到了全省第16位、县市医院第一。而在相邻省份江苏,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20年年底,江苏省县级医院中已有9家是三甲医院,仅苏州一市就拥有3家县级三甲医院,昆山市第一人民医院、张家港市第一人民医院、张家港市中医医院和邳州市人民医院这4家县级医院更是同批次跻身三甲。
2021年是「十四五」开局之年,不少省市、地区将增添三级医院纳入了工作规划。
2021年初,江苏省卫健委发布《关于做好二级以上医院「十四五」高质量发展规划编制工作的通知(苏卫医政〔2021〕1号)》,提出「十四五」末,所有县级医院力争达到三级综合医院标准。
此外,苏州市政府表示,在「十四五」期间,三级医院数量要力争增长50%、增至36家,三甲医院要力争新增10家。
2021年3月,上海市人民政府印发《关于本市「十四五」加快推进新城规划建设工作的实施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提出嘉定、青浦、松江、奉贤、南汇等5个新城至少设置1家三级甲等综合医院、1家区域性医疗中心和1家中医医疗机构。
健康界制图 数据来自各省卫健委公开信息
国家层面,2018年11月,国家卫健委印发《全面提升县级医院综合能力工作方案(2018-2020年)》,明确提出,到2020年,500家县医院(包括部分贫困县县医院)和500家县中医医院分别达到「三级医院」和「三级中医医院」服务能力要求。
2019年6月,中央财政下达《2019年医疗服务与保障能力提升(医疗卫生机构能力建设)补助资金》,合计37.9亿元,其中「县乡村医疗服务能力提升」获27.56亿元财政补助,而县级医院作为龙头医院,是重点建设和提升对象。
这两年通过三级医院评审的县级医院,绝大多数乘了这股东风。
「创三甲」成功后
有医院难逃院感「幽灵」
「创三甲」成功之后,医院时常用「圆梦」来表达成功后的心情。
2021年1月21日,河南省南阳市镇平县人民医院举行三级综合医院揭牌仪式上,县委书记李显庆说,镇平县人民医院成功晋升为「三级综合医院」,是医院全体干部职工多年来辛勤努力的结果,圆了几代医院人的梦想。
12月15日下午,河南省洛阳市宜阳县人民医院三级综合医院现场执业评审反馈会上,专家组组长宣布宜阳县人民医院符合三级综合医院标准,「顿时会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全体起立为之激动欢呼」。
「成功跃进『三级综合医院』行列,实现了几代宜医人的夙愿。」宜阳县人民医院官微如此表述。
在2020年以前,河南省全省县级医院,没有一家是三级综合医院。
邓州市人民医院晋升三级是在《河南省三级医疗机构设置规划(2020-2025年)》出台后。据医院官网介绍,为了抓住这一机会,医院从上到下誓师立令,创建「时间表」,明确「路线图」,倒排工期、挂图作战,竭力冲刺「创三」目标。
2021年12月15日,宜阳县人民医院三级综合医院现场执业评审反馈会现场(图片来源:医院官方微信)
一些地区随着三级专科医院的增加,医疗服务体系更为多元化。
2021年12月10日,「湖北省康复医院」揭牌,标志着湖北省首家三级公立康复医院正式挂牌成立。
据悉,这家医院由「湖北省直属机关医院」转型发展而来,目标是为了健全完善覆盖全人群和全生命周期的康复医疗服务体系,增加康复医疗服务供给。
3月31日,江苏省卫健委发文,确认宿迁市安颐老年病医院(泗洪安颐医院)为三级医院。这标志着泗洪有了第一家三级老年病医院,也是宿迁市唯一一家三级老年病医院。
然而,在2021年,有一家医院「创三甲」成功后,却未能抵挡住不久后悄然而至的院感「幽灵」,不能不说是一个警示。
郑州市第六人民医院(下称郑州六院),在2020年疫情爆发初期,曾有过出色表现,作为河南省唯一一家新冠肺炎省、市两级医疗救治定点医院,郑州六院救治了河南首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累计收治郑州市近半数的确诊患者(共73例),实现2200余名医务人员及职工「零感染」。
2020年5月,在新冠确诊患者清零后两个月,郑州六院开始争创三级甲等医院的总动员。
2021年1月,郑州六院再次进行了争创三甲医院的大动员。
2021年3月份,郑州六院被授予「三级甲等传染病医院」牌匾,成为河南省唯一一家三级甲等传染病医院。
2021年7月31日,郑州六院实行闭环管理,停止诊疗工作,成为引发郑州市乃至河南全省疫情的「风暴中心」。
后来,郑州六院疫情被国家卫健委认定为一起院感事件。郑州市卫健委党组书记、主任和郑州六院党委书记等,多人因此被免职。
哪些医院正在迈入三级行列?
对2021年全年新晋三级医院,根据行政隶属关系对医院进行分类,健康界发现,县医院是「创三」主力军,大约占据了所有医院的40%。
其次是地市级医院,占据2021年新晋三级医院约34%;
城市区级医院占据约18%;
省级三级医院仅占8%。
健康界制图 数据来自各省卫健委公开信息
具体来看,每一区域类别的医院,「成分」并不相同。
在新晋的地市级三级医院当中,专科医院是主力军,占62%,根据数量从多到少依次为:妇幼保健院、老年病医院、精神病医院、中医医院、眼科医院等。
健康界制图 数据来自各省卫健委公开信息
新晋三级县级医院当中,以综合医院和中医医院为主。其中,综合医院约占76%,中医医院占21%。
健康界制图 数据来自各省卫健委公开信息
新晋城市区级三级医院中,综合医院大约有三分之二。其次为妇幼保健院、中医医院、眼科医院。
新晋省级三级医院,特点是民营医院居多。
「曾经,县级医院『创三甲』被认为是『冒进不可取』。如今,可以说是大势所趋。」江苏省一家三甲医院管理者常乾坤表示。
「地市级、县级医院晋升三级,和我国城市化的进程相匹配。」原国家卫健委医院管理研究所医院管理咨询中心副主任王吉善向健康界分析。
随着城市化进程,县人口密度加大,行政区域级别升级,该区域的医院功能也要提升,对三级医院的需求增加,原本一些二级医院需要升为三级。
「县医院是近年来医疗改革的『重头戏』。」王吉善表示,县医院是一个「纽带」,上面接着省、市级医院,下承乡镇卫生院、村卫生室,是我国落实分级诊疗制度,以及「大病不出县」战略的关键环节。
在此背景下,近几年国家及省份接连下发政策文件,鼓励县级医院转设三级,或者提升能力达到三级医院服务水平。
「这既是行业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的水到渠成,又是卫生主管部门政策鼓励的结果。」常乾坤说。
县医院「创三」是大势所趋,但合理吗?
也有人对于县医院高调「组团」升三级的现象,存在一定疑问。
「近年来,等级医院评审有些『跑偏』」,河南省一位曾长期负责等级医院评审的专家陈平(化名)如此向健康界分析。
他介绍,自从上世纪80年代,我国开展等级医院评审以来,便设置了「级等分离」的原则。《医疗机构管理条例》中明确,医疗机构评审制度,是对医疗机构的执业活动、医疗服务质量等进行综合评价,而非对规模级别进行评价。
也就是说,医院的设置和分级,由卫生行政部门,按照地方政府区域卫生规划统一确定。一家医院是一级、二级,或是三级,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确立。
而医院的档次,是甲等、乙等,还是丙等,才是基于周期性评审,对医院质量、安全、效率的综合评价而得出的结论。「医院需要创的不是三级,而是甲等、乙等、丙等。」陈平表示,现在问题是,等级医院评审工作中,等和级有些混淆。
「结合一个区域的卫生资源规划来看,如果说一个医疗集团里已经有了一家三级医院,现在又要新增一家三级医院,不就相当于一个狼群里边有两只「头狼」,那不是要打架了吗?」陈平说。
「区域规划、分级管理和医院评审,尽管其内涵不同,但却是一套不可分系列制度。」原北京协和医院院长董炳坤曾撰文指出。他认为,三者关系应当是:医院评审服从分级管理,分级管理服从区域规划。
「如果评审标准失当、评价不准,尤其是出现了导向错误,可能导致整个工作的失败。」董炳坤表示,在这一系列制度中,医院评审虽然处于从属地位,但却是实现这一系列制度中的基础工作。
陈平认为,根据区域规划的调整,进行三级医院的设置,是有规定可依的。然而,他表示,「在行政主导之下,使得医院成批成批地晋升三级,是否是合理的?这值得商榷。」
更应该重视的,是有三级医院的「里」
「还应该关注的是,创成了三级医院『表』后,能否拥有三级医院的『里』。」常乾坤表示。
业内人士认为,晋升到三级的县医院,意味着可以得到更多财政补贴与政策照顾,购置更高端设备,提升收费标准。同时,「三级」还意味着更大的平台、更好的声誉,能吸引更多的医疗人才和病人。
「然而,如果创三级成功以后,却还是二级医院的水平,这样的创建就是徒有其表。」常乾坤说,「创三」之后,县医院更应该注重现代化、精细化、信息化发展,练好基本功。
在常乾坤看来,县级医院去「创三甲」,有可能使得县级医院也和省市级医院一样去拼设备、技术、教育、科技,忽略了最基本的医疗功能和对下的指导与扶持作用。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县医院的现代化建设与发展,并未能强化医疗的基础和网底作用。
他认为,县医院要承担起在当前医改进程中应有的作用,而非打乱整体的医疗结构布局。这需要医院根据自己的实力和家底,也根据区域医疗规划的实际需求,厘清功能定位和发展方向。
此外,公立医院绩效考核在不断完善和成熟。进入三级医院队伍的县级医院,将和省市级,乃至国家级医院被同一把标尺衡量,在三级公立医院绩效考核这张「考卷」中,高下立现。
那些水平较高、尚未能进入三级医院队伍的县级医院,将更容易在二级公立医院绩效考核中崭露头角——全国二级公立医院绩效考核情况通报即将公布,请关注健康界报道。